第6章
阿夫

吐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再爬高一点。他很想让迪博和自己一起来。但鲍尔—坎杜尔,就是那个给他们讲了三天狩猎故事的屠夫,反对他的这个建议。“必须单独一个人加入猎队。”他照例拖着长腔说。迪博今天出发得比他早,因为阿夫

得把萨理德

代的事情做完才能离开。迪博出发后,阿夫

一直没有见到过他,也没在集合地点见到其他任何人。
一

将尽,太阳

得大大的,变成紫

,慢慢落下去。爬山太费劲。一开始到处是噪音:有铲嘴

配时透过盘

的

冠传出的叫喊声;还有翼指抓到蜥蜴时的尖叫声;以及从港口的船舶上传来的、渐渐远去的钟声和鼓声。很快,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怦怦的心跳。
“猎手圣坛”建造在一堆巨大的岩石上,与齐马尔火山一般高。这个锥形石堆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根据传说“五个狩猎创始人”——鲁巴尔、卡图、霍格、贝尔巴和梅克特——中的每个猎人在每一次成功的狩猎之后,都要搬一块石头垒在这里。后来,他们各宗的祭司把这个传统延续下去。直到拉斯克先知首次朝觐“上帝之脸”之后,对五人的崇拜才被废止。当然,那已经是十二代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这个石堆再没有被垒高过。
这对阿夫

来说是件好事。石堆现在已经够高的了。他叮叮哐哐地爬上石堆。石块有的凹凸不平,有的光滑圆润——或者是因为雨水的冲刷,或者是由于石块之间的冲撞磨损,以及恐龙爪子的抓扒。他的手臂努力向上抓着,后脚尽可能踩实,以稳住全身重量。他尽可能快地爬过松动的地方。石堆不堪他身体的重负,哗啦啦晃动着。阿夫

已经有一千

没有干过这样的体力活了。他背的那个大背包也没起到好作用,铲嘴皮做的背带深深勒进他的双肩。
阿夫

怀疑到底有多少人真正爬到了石堆顶端。这个高度令他头晕目眩。可怜的迪博怎么办?那个胖乎乎的迪博?他能爬上去吗?他是不是已经不好意思地躲起来了呢?
阿夫

所在的地方是近岸的一座低矮山坡。这座小山挡住了由东向西不停吹过来的冷风。在这里,扑面而来的寒风充分证明:“陆地”正在“大河”上快速行驶。风吹着阿夫

的皮肤,冰冷刺骨。他刚才都快热死了,本希望风可以让人凉快些。可恰恰相反,砭人肌肤的冷风让他觉得更难受了。
斜着向上看去,远远的上方就是石堆顶端,以及顶上的“猎手圣坛”
从远处看,圣坛显得很小,只是一个简单的框架,像没完工的木头建筑。为了往上爬,阿夫

用脚掌踩碎岩石,寻找稳当可靠的支撑点。过了好久,圣坛仿佛还是那么遥远。终于,他听到了风吹过灰色木头架子发出的呼啸声。阿夫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爬上锥形石堆的顶部。
太阳在不断

大、变暗,最后落在圣坛后面。他面前的岩石也随之映上圣坛那网格状的影子。圣坛的大梁奇怪地弯曲着,在微弱的阳光中变成了深紫

。阿夫

站起来,松了松背上的包,吃力地走近圣坛。
他

疲力竭了,上气不接下气地

着。为了站得更稳,他抓住圣坛的梁柱。这是一

短短的、末端呈球形的圆柱。他的鼻孔沾

砂子;脚掌

着血;膝盖和尾巴都被擦伤了;壳质的爪骨鞘也因为爬磨掉下许多碎屑。
梁柱又硬又冷,在逐渐消黯淡下去的暮色中闪闪发光,这是因为涂抹了松香的缘故。阿夫

退后几步,这样可以更好地看看这座圣坛。它并不十分巨大:只有二十步长,十步宽,可能是他身高的两倍,被设计成一个斜条格的、弯曲的骨骼架子,让人不寒而栗。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骨骼架。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这玩意儿全是用骨头做成的!阿夫

摇摇摆摆向后退了几步,重新审视这梦魇般可怕的建筑物。他的头顶是上百

多节的脊椎骨柱子。连起来的股骨建成了圣坛的拱门;肋骨和一些小骨头拼成整齐均匀的圣坛。透过骨头之间的宽大

隙,阿夫

看到圣坛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由昆特格利欧恐龙颅骨组成的球休。颅骨空空的眼窝瞪着四面八方。
他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来回摆动。直觉告诉他,赶快逃,逃离这个

恶的地方。离开这个倾斜的、啪啪作响的岩石堆,回到安全之地。
不行。
不,不能这样做。
这是一种测试,肯定是测试。所有这一切:艰难的攀爬、可怕的建筑,等等,都是在测试。是为了剔除那些不适应残酷的狩猎活动的人,那些过分

感脆弱、不敢直面死亡的家伙。
可是…可是…可是…
出发以来,阿夫

一直没有碰到知道迪博去向的人。狩猎的大多数仪式仍然以对“五个初创猎人”的崇拜为基础。鲁巴尔的祭司们以怪异出名,而非残忍。他们中间,残忍的人只占少数。
不。他绝不能因为害怕而放弃。阿夫

跨进圣坛之门,那是一个用肩胛骨做成的框架。寒风呼啸而过,发出怪异而痛苦的声音,就像四周这些骨头过去的主人临死时的哭喊。阿夫

透过紫红的暮色审视每一个角落。他的背包里还带着一样礼物——一个从家乡卡罗部族带来的星盘,但他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儿。
“那副白色颅骨,球体前面。”
阿夫

吓了一跳,猛地一跃转身,张开爪子击打地面,警惕地面对着闯入者。黑暗中走出一个人:身体结实,穿着一件狩猎用的黑色皮制束

外衣。
阿夫

犹犹豫豫,好像自言自语地问道:“你是德姆—皮罗恩图?”
来人并不答话。身影的轮廓在迅速降临的夜幕中显得非常巨大。
“我要找德姆—皮罗恩图。”阿夫

又说了一遍。他已经嗅出了闯入者的体味,发现这是个女人。她发出的体味和阿夫

以前见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之间,他变得情绪激动,精神振作,仿佛刚才没有经历那一番让人

疲力竭的攀爬。他取下背包,身上顿时轻快了许多“我带了一件礼物给皮罗恩图。”他边说边拉扯着

部的带子“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做才合适,但这东西对我、对我想要从事的职业都意义重大。”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阿夫

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蠢话“这是一个测量天体的装置。”他说着,取出一个装饰精美的东西。三个可以绕着同一个轴心任意旋转的黄铜盘。他把它端到对方面前,让她能清楚地看到那磨得铮亮的金属。看得出来,制造的时候很下了一番功夫。
“猎手不需要机械装置就能找到正确的路径。”她的声音像鹰爪一样尖利。
阿夫

结结巴巴地说:“我…对不起,”他竭力想理解她的表情“我不想对你无礼。”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声呼啸而过。阿夫

终于又开口道“你是德姆—皮罗恩图吗?”
黑影跨向旁边,挡住拱门出口。“德姆—皮罗恩图死了。”她说“上个偶数天死的。她死了,其他人就有食物吃了。”
德姆—皮罗恩图,皇家狩猎队队长,死了?“怎么死的?”阿夫

好奇地问,他已经顾不得小心了。
“被三只角面用獠牙刺死的。对一个猎手来说,这样的死很光荣。”
“我的礼物——”
“——对她已经没用了。”
阿夫

叹息一声,把星盘放到岩石地面上。“别放那儿,小家伙,”女人的爪子张开,指着那座颅骨球体“放在她的颅骨附近。皮罗恩图的颅骨,白色的那个,就在那儿,在中间,面朝外。”
阿夫

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这些可怕的东西堆在一起,宽度超过了他的身高:两百副颅骨组成了一个球体。颅骨的眼窝大大的,中间有一道与鼻口相连的孔隙。鼻孔是椭圆形的。下颚由左右两块各不相连的骨头构成,这样撕咬猎物的时候嘴就可以尽量张大。鼻口则是一堆呈锯齿状、像匕首一样尖利的骨头。
颅骨永远那么令人恐怖:这些没有眼珠的空

、过去盛装大脑的罐子,看上去似乎飘浮在地面上,相互之间也没有接触。肯定下面有什么东西支撑着,阿夫

想,也许是薄薄的玻璃或水晶。夜里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他伸出一只前爪,想摸摸颅骨之间的空隙,但马上又缩回来。他宁肯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我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阿夫

背对着陌生人大声说。即使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让他感到很安慰。声音毕竟表示,除了寒风的呼啸,这儿还有温暖和生命“一座用死人骨头构成的建筑。”
长年累月风吹雨淋,球体里面的颅骨逐渐变暗,成了深棕色。但已故的皮罗恩图的颅骨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它比所有颅骨都白。
阿夫

弯下

,把星盘放在颅骨球体悬空部分的下面,正对着皮罗恩图颅骨的鼻口。他有点不自在地站起来,透过她的颅骨

隙,看了看这个他童年时代起就珍藏着的铜盘。
陌生人沉默了几次心跳的时间。“这些骨头都是已故的狩猎队长的。”她终于开口了“这儿安息着每个人的狩猎之魂。”
他转身对着她。“狩猎之魂?那只是神话啊。”
“你太无知了。”陌生人张开手臂“我能听见他们。”她闭上双眼“他们是爱尔博—司达尔克和托尔—迪普拉、萨尔—克里姆森、司嘉利和霍德—玛拉特。还有‘滑皮’克里姆森和托尔—卡特克特。以及我的前任德姆—皮罗恩图。”
阿夫

甩甩尾巴,他明白了。“你就是新任狩猎队长?”
“是的。”她的声音像玻璃一样纯净“我的名字叫杰尔—特特克丝。”
“很荣幸见到你。”
夜

越来越浓,周围的一切如梦如幻。虽然看不出杰尔—特特克丝的黑眼睛到底在朝哪儿看,阿夫

仍然感到很不舒服,觉得自己被对方彻彻底底地审视了一遍。从头部到脚爪,从鼻口到尾巴尖。然后,杰尔—特特克丝说话了。“唔。你说说看,什么是狩猎?”
阿夫

记不起《狩猎宝典》上是怎么说的了,但还是根据自己的理解给出了适当的解释。“狩猎是一种仪式,它能净化仇恨和残暴的情绪;同时,狩猎也是一种为自给自足生活作出的努力;还有,这种活动,能使我们充分感受兄弟情谊和团队合作精神。”
“那么,谁是最伟大的猎人?”
阿夫

扭动着尾巴。这个问题有点刁钻。狩猎创始人有五个,挑选任何一个都可能亵渎圣人。虽然对狩猎的宗教崇拜几乎没有了,但人们仍然对这五个人充

敬意。鲁巴尔的这一支现在仍有很多追随者。许多不太清楚内幕的人都把对“五大创始猎人”的崇拜和鲁巴尔崇拜混为一谈。如果必须挑一个的话——阿夫

突然有了主意:“喏,你,杰尔—特特克丝,皇家狩猎队队长。你是最伟大的猎人。”
阿夫

看见特特克丝的下颚动了一下,但风声太大,听不清楚她是不是觉得好笑,磕了磕牙。“你这样的马


在王宫里会大有出息的。”她说“但是你错了。最伟大的猎人是就要出现的那个人。正如鲁巴尔的预言,‘这个猎人将比我伟大,他是一位男

——是的,男

——他将带领你们进行最伟大的狩猎。”
阿夫

以前听说过这个故事。他尴尬地用尾巴

打了自己一下,责备自己没有及时记起来。“是的,”他说“是那个人。”
特特克丝好像满意了。她朝阿夫

轻轻点了点头。“那么你是——?”
“阿夫

,来自卡罗部族,在阿杰图勒尔省。我到这儿来学习占星术,是塔科—萨理德的学徒。”
“那你为什么要爬‘猎人圣坛’?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想参加下一轮狩猎。”
“你说你叫阿夫

?”她脸上毫无表情“是迪博王子的朋友对吗?”
“是的。”
“今天早些时候迪博上来过。他带的礼物是宝石。”
阿夫

很高兴他的朋友已经来过了“迪博很有钱。”
“更不用说还很有影响力。”特特克丝说“因为他,你们已经被排到了前面。”
“太好了——”
寒风尖啸,但她刺耳的声音

过了呼啸的风声。“小家伙,你真的相信如果在狩猎中遇到什么危险,王子的威力可以保护你吗?”阿夫

沉默了。“看看这儿!”她指着那些飘浮在空中的颅骨“他们都是伟大的猎人,有上千

的狩猎经验。但他们却在狩猎中死去了。有些人整个儿被野兽

没,甚至找不到他们的颅骨,没法纪念他们。”
阿夫


直身体。“我不害怕。”
“年轻人,害怕很有用。害怕是老师。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害怕的人最后都死了。”
阿夫

有此糊涂。“我不害怕。”他又说了一遍。
“你撒谎!”特特克丝厉声说。天完全黑下来了,从阿夫

鼻口的颜色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说谎。
“我不怕狩猎。”阿夫

强作镇定。他的尾巴在凹凸不平的灰色岩石间不自在地

动着。
“你怕我吗?”特特克丝问。
阿夫

很不服气。“不。”
特特克丝突然动了起来,黑色身影在夜

中模模糊糊地一晃。阿夫

本能地张开爪子:因为她向他冲过来了——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向另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发起进攻。他不知该怎么办;同类之间通常是不会相互攻击的,但是强大的本能使他不再犹豫。他迅速扑向左边,躲避和她身体的直接冲撞。她的体积足有他的两倍!但特特克丝没有直冲过来,她绕着圈旋转着,呼呼生风。突然,她一把抓住阿夫

的手臂,把他抛向空中。他重重地摔倒在身边的骨头柱子上,

嘴都是咸丝丝的血。阿夫

想,书上写得对,地盘争斗的本能是无法消除的。他向前一跃,手臂伸出,爪子张开,嘴巴也张得大大的。特特克丝

头撞上来,肌

发达的腿支撑着她庞大的身躯。他们扭斗在一起。阿夫

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尾巴歪在一旁,这种姿势对恐龙来说是最痛苦的。特特克丝用她三只爪趾的脚猛地踩在他的

口上,使他动弹不得。她的脚趾弯曲着,尖爪刺破了他

部的皮肤,他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两人这样僵持了足有五次心跳的时间,寒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终于,特特克丝说话了:“你现在怕我了吗,占星师?”
阿夫

的眼睛羞愧地眯成了一条

,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怕。”
特特克丝松开她的脚爪。令阿夫

吃惊的是,她弯下

,伸出一只手帮他站了起来。“很好。”她说“要学会倾听内心的恐惧。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特特克丝向阿夫

点点头,他感到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本能的沟通。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看着那颗冉冉升起的“先知(猎人)”“我们明天天亮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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